翻译 | 为什么要坚持性别的非二元性?

CW小管家 CW未命名色彩 2021-10-24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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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CW未命名色彩。

作者 | Robin Dembroff

翻译 | 瑞宜温

校对 | 南风

制作 | 松*

图源 | 网络


译者按:

本文选译自Robin Dembroff的Why be nonbinary一文,首发于Aeon(https://aeon.co/)。作者尝试反思社会对于性别极其有限的许可和想象,在穿越社会生活的层层关卡时,提供给我们的只有粉色或蓝色按钮——男或女的二元选项。对此,作者分别检视了生理决定论和社会立场论两种普遍的性别观是如何将非二元性别排除在外的,并在事实和逻辑上逐一反驳,尝试重新定义性别的非二元性,呼吁陈规之下的叛逆者


原文链接:

https://aeon.co/essays/nonbinary-identity-is-a-radical-stance-against-gender-segreg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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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社会中的大多数人假定社会性别(gender)与生理性别(sex)绑定在一起,前者与后者是同一的,而后者又由人的性征所决定——此即性别的同一性观点;而另外一些人循着波伏娃(Simone de Beauvior)的路径,认为社会性别是对于生理性别的社会性诠释,我们称之为性别的“社会立场论”


无论抱持哪一种观点,你的社会性别都拘囿于那具被定义为男性/女性的身体之中:根据同一性观点,你的社会性别正是你性别化的身体;根据社会立场论,社会性别亦无可避免与身体的勾连,因为你身处的社会正以生物性为基础,把各式各样的社会性角色强加于你。无论从何种观点出发,似乎非二元的社会性别都不存在,也都不能存在——但是,这是一种误解。


首先我们要考量的观点,来自那些坚持社会性别与生理性别具有严格同一关系的人,在他们看来,非二元社会性别无法存在的原因在于——他们假定——任何人的身体都只能是男性的或者女性的。这一观点在无数博客、论坛和新闻之中流行广泛,从中你可以发现对非二元性意涵的讨论充满了多少粗暴的曲解。几乎所有人都断定,非二元的社会性别绝无生理上的可能,更有毒舌评论家添油加醋,将那些自称非二元性别之人指控为精神错乱。


于是,当我说“我是非二元性别者”时,会有多到离谱的人们将其解读为“我没有女性/男性性征”并弃之如谬论。但这是对话的失败,甚至是一个明目张胆的谎言:尽管“非二元性别不存在生理可能性”的专制论断还远远无法终结,我们需要看到,背后支撑此种论断的论证,却是有缺陷的。让我们把论证的过程平铺开来:

前提之一:人的社会性别与其生理性征相匹配。

前提之二:人类有且只有两套性征。

结论:人不可能拥有非二元性社会性别。


最先需要指出的就是前提之二已被证伪。科学记者克莱尔·爱因斯沃思(Claire Ainsworth)曾于2015年为自然(Nature)杂志撰稿,指出这种“简单的设想”与事实相去甚远。

如果是这么简单的情况,那么Y染色体存在与否就成了关键变量:有Y染色体,你就是男性;没有Y染色体,你就是女性。但是许久以来,医生发现存在着一些人同属于边界的两侧——性染色体的组成是一码事,Ta们的性腺(卵巢/睾丸)或性解剖结构则是另一码事……此外,DNA测序和细胞生物学的新技术向我们揭示了,几乎每个人在不同程度上都是由基因迥异的细胞组成的大杂烩,某些细胞所携带的性染色体可能与身体其他部分细胞携带的并不一致。

换句话说,在医生、生物学家和遗传学家那里毋庸置疑的是,我们很难——如果真的有这种可能的话——找到一条与生俱来的界线,将人们简单利落地划分为男性或女性。所以即使我们承认了前提一,这一论证依旧不成立:人类诸性征无法准确落入单纯二元的范畴之中,生物世界的复杂性远远不是XX和XY这两种染色体组成就能囊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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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确了这一点之后,我们就能潇洒地转身离开了吗?确实,间性人(intersex people)——其生理表现结合了男性和女性双重性征——是存在的,但这还不足以深化我们对于非二元身份的理解。因为就非二元性别而言,间性既非充分条件,也不是必要条件,多数非二元性别者并不具备、也不倾向于让自己具备间性特征


上面的论证意在断定非二元的社会性别(在非间性条件下)不可能存在。倘若确实如此,一个致命的论证错误将浮现而出:在前提一中,“社会性别”是由一系列生理特征牵动的;而在结论处,“社会性别”一词却必然指向着社会性的认同与关切,跳脱出了前提所规定的生理范畴。简言之,该论证其实是模糊了概念,缺乏合理性。


许多有关非二元身份的讨论都为缺乏术语上的共识所苦,没有对术语和概念清晰的厘定,我们便陷入了哲学家所说的“元语言的拉锯(metalinguistic negotiation)”之中,即争论于一个名词应作如何解释,却不关注语词背后的世界本身。设想一下在美国婚姻平权法案生效后,副总统迈克·彭斯(Mike Pence)对我说:“我相信婚姻只能发生在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而我嗤之为妄想:“法律可不会单凭你的高谈阔论就被撼动。”任何人只要留心都会发现,我的反驳根本没有驳到点上,因为很明显,无论彭斯口中的“婚姻”——无疑是某种源自圣经规训的东西——意味着什么,都和我所说的不是一码事。


类似地,只需向那些创造并日常使用着“非二元(nonbinary)”“无性别(agender)”“性别酷儿(genderqueer)” 等词汇的群体投去一瞥,我们就会发现这些概念绝不意味着人的某些生理特性。下面这个例子来自2017年一项对于跨性别者(被愈发广泛地简称为“跨儿”)的定性研究:

我的性别会变。有时我是女性,有时我是男性,有时我同时是二者,还有时我二者都不是。

以“拥有阴道”代替“身为女性”,或以“拥有阴茎”代替“身为男性”是荒谬的,然而在反非二元论者那里,他们的三段论证要想站得住脚,社会性别就必须与人的生理性征绑定。且不论他们已如何悖离了所有说得通的语义学理论,这一设定的最大弊病在于:根本无人相信。性别只是身体零件的论调无论如何鼎沸,没有人真正在日常生活的实践之中抱持着性别的同一性观点:倘若社会性别仅是人的一种生理特性而不意味着其他任何东西,不同性别的人必须以各自特定的方式去装扮、去爱、去行动,就显得无甚意义,就好像人们被要求以瞳色或者身高为标准来规范自己的行为一样。


即使生理特质与性格脾性、身体素质或兴趣爱好之间存在相关性,这种相关也不等于某种恒定的规范,正如休谟(David Hume)教导我们的,实然(is)不代表应然(ought)。脚与走路相关,但如果我愿意,我也可以用手行走;舌与尝味相关,但如果我喝液体代餐度日,也无人在意。一旦我们认识到社会性别的分类规定着我们应怎样,而不只是标志着我们的身体是怎样,同一性的观点便瓦解了。从诸种“应然”说开去,便是承认了社会性别不只关乎我们的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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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女权主义者而言,性别不只关乎身体,这一观点已不新鲜。生理性别与社会性别的差异历来为女权主义理论家和行动家所关注,社会性别被认为是一种强制性的社会立场,嵌入到被生理性别规定的身体之上——社会立场论的思路无疑有助于掀翻那些定义女性的本质主义的观点,并揭露出这个社会对于女性的广泛歧视。


但是当社会立场论将社会性别与人类身体的特征区分开来,并视其为一种基本的社会现象时,社会性别和那个生而被指定的生理性别依旧焊连在一起试举一例,基于此论,一个人是女人,是因为她被社会性地归类(或诞生)于女性的位置上;那么,由于许多非二元性别者正在或曾经被划分为男性/女性,基于这样的社会位置,Ta们事实上就是男人/女人,不可能拥有非二元的性别。


在这里我们又一次陷入了语言的失调:大多数非二元性别者并不否认自己被强行标定了一个二元的生理性别,也不否认在此基础上的社会化过程。无论Ta们所宣称的非二元性别认同是何含义,传统上的性别社会化经历都是无法回避的事实——那么,身为非二元性别者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一个颇为普遍的看法是,非二元性别即是性别不明(gender-nonconforming)或者双性同体(androgynous)。“双性(androgynous)”“流性(gender fluid)”“非二元性(nonbinary)”这些概念在各种营销活动和社交媒体当中常被互换使用,但非二元性别事实上无法与之划上等号:许多非二元性别者并非双性兼有,许多双性者也不宣称自己有非二元的性别认同。诚然,非二元性别者经常是双性同体的,但很多情况下,双性同体只是一个契机,借此人们认识到社会性别的武断性和压迫性:当我们开始不停地检视甚至质疑自己融入这一体系中的能力时,就不可能对此保持盲视。


几个月前我遇到这样一件事。我走出女卫生间时,撞上一个满面怒火的男人和(我猜测是)他的女友,他指着我的鼻子叫嚷,“你他妈在女厕所里干什么?真该揍你一顿。”我记不太清自己当时说了什么,但无疑,是用我的女性嗓音说的。他的态度当即大转弯,结结巴巴地说,“我以为……你看起来……”,然后跑开了。


类似的经历教会了我——即便是以不那么极端的方式——想当然的社会性别是怎样让我们在这世上举步维艰。艾略特(T.S. Eliot)在《荒原》(The Waste Land)中对忒瑞西阿斯,古希腊神话中一位被变为女人的先知,有着精准的描述:“尽管失明……却可以看见”。若想看见性别的真相,最好的方式就是成为忒瑞西阿斯,往返于互有交叠却又极度隔绝的不同世界。有些人乐于接受那些被默认的选项:非二元性别者,则寻求另一种可能。


我将非二元性别认同视为一种勇敢而明确的政治认同,它属于每一个希望观照自我,瓦解那个强制性的、自我再生产的社会性别体系,并从它对我们做什么、成为谁的诸种控制中挣脱出来的人。正如哲学家凯特·曼恩(Kate Manne)在《不只是厌女》(Down Girl)一书中写到的,这一体系赞美并奖励那些符合二元性别期待的人,监视并惩治那些违逆者。坚持性别非二元,就是站在这个体系的对立面,径直挑战它的概念核心。


因此,非二元性别并不取决于双性性征的有无或审美上的表达,双性同体本身仍是在二元性别的框架内被定义的。但是,性别的一致性——甚至是对于反一致性的一致——永远不是成为非二元性别者的条件,非二元性别不会以它要对抗的逻辑来进行自我定义。不同于女性身份(womanhood)或男性身份(manhood),非二元性别向所有人开放且不具有任何强制性,它是绝对反本质主义的,来去自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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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做一个穿着男孩衣服的女孩,也不想做一个看起来是男孩的女孩。”2014年华盛顿邮报的一场采访中,非二元性别的凯尔西·贝克汉姆(Kelsey Beckham)说道,“我只是一个穿着人的衣服的,人。”这番话恰击中了非二元性别身份的核心。贝克汉姆不否认自己具备一定女性或男性的生理特征,不否认有着特定的性别社会立场,也没有强调双性同体的审美表达。我想,Ta的观点应当被解读为一种挑战,或者宣言:


为什么你一定要透过性别二元的棱镜,才能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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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限定内容:《翻译 | 全球同性婚姻现状一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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